搖搖晃晃的汽車開上國道十號,沿途景色從高聳的灰色大樓轉變為煙囪林立的仁武工業區,過不久又像川劇變臉一般,總在沒人注意的時刻,眼前看見的就變成一片廣大無垠的綠,偶有幾幢房屋像粉刺般惱人地黏在上頭.它的終點是個叉路,現在總讓我覺得像是搬家那天,好像我的生活就此也轉了個叉路.
而我的得童年回憶,總像找到一座溜滑梯就樂不思蜀的孩童般,固執地賴在旗山這裡.
說到旗山,現在的人第一印象就是香蕉.黃澄澄的香蕉是鄉民的共同記憶,香蕉在我的童年也佔了許多篇幅----上學總會帶根香蕉當作點心,營養午餐水果總是香蕉,晚餐飯後水果也不例外.每次當我懷疑哪來那麼多香蕉時,隔壁操著一口標準台語的老婆婆總會戴著斗笠來拜訪,兒手上總帶著<一串蕉>.
我總覺得我和猴子好像,餐餐都少不了香蕉,那些柴山的台灣獼猴如果知道我曾過著這種奢靡生活,肯定氣地吹鬍子瞪眼睛.
那是還不會背誦九九乘法表的年紀,在我就讀的旗山小學裡,每天擔心的不是緊迫的課業,而是下課那學校裡僅僅三個的盪鞦韆會不會又被捷足先登?跟都市裡眾多年輕的小學不一樣,旗山國小從日治時期就存在,作為供漢人子弟念的公學校,我爺爺極我爸爸都是我的大學長.也因為年事已高,我們的遊樂設施及建築極其簡陋,校舍是三合院加上一條龍的形式,樓層也只有兩層.而遊樂器材只有三座盪鞦韆.大象溜滑梯以及一面廢輪胎牆.甚至沒有操場.盪鞦韆最為槍手,但它也最為傲慢,坐上它時它總會發出譏譏喳喳的牢騷.而大象就親切多了 ,總收容著那些搶不到鞦韆的孩子們 認我們在牠身上爬上爬下,牠永遠只是伸著常常的鼻子帶給我們歡笑.至輪胎牆,它的過去好像很坎坷,每個輪胎都被漆的五顏六色,現在想起像是彩色的LED燈,我們這群小猴子總喜歡吃完午餐的香蕉後大展攀爬神技,誰能爬到最高的那端,那他可會像孫悟空般接受小猴崽的膜拜呢.另一個我們最愛的地方是合作社,區區十元銅板能換來一整條巧克力麵包或是一罐有小羊臉的羊奶.小小的手掌總塞滿許多食物從那走出來,而此時你總會發現到你的朋友們垂涎三尺望著你---十元,買到的不僅是食物, 還有一群人的快樂,在如今物價飆漲的時期回想,那合作社還真是經濟實惠.
在放學後,我最喜歡的就是逛逛旗山老街,十年前的它和現在不同,商店不多,有的也只是一車車的小攤販用純正台語叫賣者,即便假日街上的遊客也三三兩兩,反倒是本地人最喜歡來這串串門子, 包準會遇到熟人.而我總愛趁著爺奶跟別人閒話家常時討些零錢買東西止饞,或是聽著他們說著各自的故事.....沒有空氣汙染,旗山的月亮特別皎潔,月光配著零食(當然少不了那根香蕉 )及空氣中濃濃的蕉香 ,再聽著那些不曾聽過的故事,現在想起總還會莞爾心暖.做為有百年歷史小鎮的主要街道,它也有著許多歷史的美----幾乎每間房子都是巴洛克式的樓房,街的起點還有著日人運糖用的火車站,以及民初建的拱門式騎樓.我們叫它"亭仔腳".
十年後的旗山,靠著香蕉打出了觀光名氣,招來了商機及遊客,使得小鎮在假日總人聲鼎沸.但商業化是天使也是惡魔,它給了旗山新的風貌,卻也掩蓋了她原本的美麗.而十年間科技的日新月異,也銳變了旗山許多的古貌.
十年後的旗山國小,令我完全認不出來它是我曾歡笑的地方.三合院式的校舍沒了,取代的是縱橫複雜的形式;兩層樓的咫尺距離沒了,佑家多了幾層隔閡;愛發牢騷的老鞦韆早作古換上新的,而且不會抱怨只是沉默地搖著;敦厚的大象溜滑梯也不見蹤影,只剩顏色鮮豔得塑膠滑梯在那驕傲地刺眼;繽粉的輪胎牆也只活在我的回憶中班斕;走廊牆上剝落的油漆也變成了玻璃浮雕,美的令我揪心.....以現在的角度來看,我不得不承認,學校真的變美了,但看著如此美麗新穎的校舍,我甚至找不到我舊時的教室,更別提我想要重尋那幾處曾經和朋友們嬉鬧的角落.
而老街在商業化的打扮下更是不同往日可語.空氣中瀰漫的蕉香被鹽酥雞的濃烈驅逐;巴洛克的樓房底下也被許多連鎖飲料店侵占;我再也看不到耆老們的談天,而是萬頭鑽動的觀光客們的七嘴八舌;香蕉也不再是當地人手中的"蕉傲",而是充斥在街上每個角落做為吸引鈔票的金條;火車站也翻修到令人看不出有百年歷史;亭仔腳的古樸被咖啡店的招牌及桌椅踐踏....
一直以來,我以為人才會長大,沒想到我的故鄉成長得比我還快,快得令我看不清它的轉變,甚至不留一點印象給我得童年.我不曉得這樣的轉型對旗山來說是好是壞?當傳統與現代衝突時,是不是只能擇一呢?也許百年的滄海桑田是世事必然的變遷,但我無法習慣如此快速的巨變,像是從孩提一起玩樂的女孩突然變成穿著華麗的上流時尚女郎,而且讓你完全找不到當初的一絲痕跡.
我望著窗外如同香蕉般美麗的弦月,貪婪地深吸了一口氣想藉機攫取那印象中的蕉香,卻好像只嗅到隔壁老婆婆深深地嘆息.